Acias_野居

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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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前世。
清偃上京了。隔了好多年,他父亲去世了,他才再一次为了履行报告朝廷的手续上京。
还记得那次觐见皇帝的时候他年龄颇幼,以至于现在他甚至已经记不清皇宫里头长什么样。不过记得最清的是那个熟悉却模糊的身影,属于北铭的身影。
“殿下,已经到京城了。”管家略微掀了一下窗帘,瞅了眼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声,就不再说话,闭目养神。
北铭,北铭……那年来的时候是冬天吗?他记得少年身上披着大氅,笑意盈盈。</p> 
他是南安王世子。那年他和父亲为了和老皇帝争封地的事情来时,父亲把自己托付给了皇子所的太监,那个大太监领着他去了小跨院里,里面有几个宫女在踢毽子,一见到大太监连忙不敢踢了。太监走了,于是他又被交给了踢毽子的宫女。不过宫女们对他倒是比太监要好,她们带他进屋,又是茶又是点心的,因为没见过世面,还不住地问他从哪里来,他说江南,她们又兴奋地问他江南在哪,那里长什么样。他还没来得及一一回答呢,就听见有人笑着闹着进屋来,瞬间屋里鸦雀无声,接着就是一片请安道福的声音。
他才知道来人是两位皇子。其中一个年幼些,和他差不多大,叫北铭。而另一个是他的异母兄弟,名唤北霜翎。“南安王府清偃,见过两位皇子殿下。”
“世子不必多礼。坐,坐。”
他谢了一番,又道歉说自己来得匆促没带什么见面礼,问他二人若看上什么,他帮忙采购就是了。
只见北铭笑道:“别的都不算什么,我听说江南一带有米大画家的半卷真迹《瓜地鱼塘图》,正巧和皇宫里的是一对儿,近来真是想要得紧。哪天世子上街时,劳驾替我留意着。”
只听北霜翎突然笑了出来,连忙说:“十三弟,怎么可以胡闹?”
北铭安慰地看他一眼,又冲清偃笑道:“可以么?”
清偃便答应下来。心里想着这个十三皇子倒是很直率。却没有想到自己家并不富裕这回事。
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话之后,北铭就提议玩些游戏来凑趣,北霜翎虽然面上有些无奈,但是很快就屈从了,清偃是客,没什么话语权,再说他本来对北铭就有好感,也就迁就了。
北铭提议玩的游戏是划拳,输的人喝酒,脑门上要贴纸条。
宫女们很快就端上热乎乎的酒和纸笔浆糊。
三个人爬上炕。一张桌子北铭坐上,北霜翎右,清偃左。
“石头,剪刀,布!”
“哈哈阿翎输了!”
北霜翎只好任由北铭摆布。他脑袋上刚被贴上纸条,就被北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杯直灌下去,呛得直喊要水。
清偃咽了口口水。有股不好的预感,想出恭。
“石头,剪刀,布!”
果然输了。眼瞧着北铭把自己那杯斟满,清偃连忙赔笑说:“不劳殿下高抬贵手,我自己来吧。”
“你是客,既然今天有缘来的是我北十三的屋子,那我就定要做个东嘛,对吧?”北铭笑着凑过来。
清偃只好听凭北铭的把嘴巴张开,灼热的液体就从喉咙直翻滚流向胃里。
他脸涨得通红,唇间有股梅花香气,好闻得很,却不知道是哪来的。余光扫到北铭腰间的一个梅花小香袋儿,清偃脸越发红了,头也晕晕乎乎的。
“咦,小世子酒力不胜了?”北霜翎目光扫过清偃,又嗔怪地看了眼北铭,却什么也没说。
北铭也笑了,嘴里有酒的醇香,也有梅花的清芳,悄悄拉着北霜翎说:“你替我掩护着……”
这是他最后听到的话了。不知道怎么的,也许是来的路上体力透支,也许是那杯酒的劲头上来了,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再醒来时,已不是上午,而是下午了。他睁开眼睛,不是王府的天花板,一转头,只见北铭懒洋洋躺在他对面的摇椅上,手上拿着一本书,问:“醒了?”
清偃忽然不好意思起来,也不搭话,只是点点头,一低头看见自己只穿着单衣,再抬头看见自己的衣服好端端叠起来,放在个沉香木大柜子上。
“我给你扒的衣服。”北铭好像强调似的说了句,白了他眼,“你今天也不知道哪儿修的福气,有我服侍你睡觉。”
“你哥呢,走了?”清偃问道,“你给我脱的衣服,那小宫女呢?”
“他去见你父王了。你父王估计还要待个两三天的,我就和你家管家说了,先待在我这。谁知道你喝一杯就不行了,一时间也找不到人……她们估计又跑出去踢毽子了。”北铭像抱怨似的咕咕哝哝说了一大串。
“那谢谢了。”清偃抱着被子笑了。看他笑了,北铭也笑了声。
那便是曾经在北京城的回忆,冰天雪地,却飘着淡淡的梅花香,还有那呛酒、醉酒的经历,清偃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怀念的微笑。
真想再见到他……那个直率可爱的少年,那个与他共饮的少年,那个略带着孩子气的少年。这次他亲自带来了多年前他说想要的那半卷米氏画卷。
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他了吧?清偃不禁失去了耐心等待,掀开帘子看时,正迎面看到远远有一座大茶楼,人声鼎沸。车往前看,清偃却无意中看见了两个人格外眼熟,正以茶代酒谈的畅快。等车开远了,他反复回忆,却觉得……有点像北铭和北霜翎。
肯定是我想多了。清偃这样安慰着自己。
而此时南安王的仪仗离皇宫已经近在咫尺了。


编的史官小脑洞。
那年的金城之战,主将为北铭和北霜翎两人。
金城者,塞北五要塞之一也。凡守之,但外夷入侵,国家危难之际。
先皇帝本就是淫乱荒诞,不理朝政之人,在位时大肆挥霍无度,宠幸内侍,广纳嫔妃。既驾崩,皇太子又猝病而死,太后手忙脚乱,朝野流言四起,还有前期在塞北立下汗马功劳的南安王清偃一封急书至九重宫阙,大意是说塞外蒙古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南卷来,他正排兵布阵,望太后尊驾连日与满朝文武商议对策,抵挡外敌。
少日,南安王告捷。太后等大喜,命他入京觐见。谁知这一见就是祸端开始。北方百姓们虽说不是南安王封地子民,却称其为神威将军,高呼万岁。文武百官多有称赞南安王而拥护其者。皇太子原不是太后之子,太后原是十皇子之母朔妃,有人便说是太后施加巫术于太子,欲其子之登帝位也。南安王闻此,大怒而泣宗室之为女辈所害也,与数十位文武重臣在清凉殿与太后当堂对证,太后口不能言,唯泪以泣,群臣皆以太后之不正而南王之贤明,立诏废太后为太妃,迁至太清宫长春殿,派人看管,举王为摄政王,料理国事,以代太子职。
时至北方盛行疟疾,生灵涂炭,宫廷上下连皇子皇孙丧命者多矣,何况内侍宫娥。南安王临危不惧,运筹帷幄,幸救苍生于水火之中,后又广拨银两以救济百姓,一时之间无人不赞其为贤王。一两年间,风调雨顺,米粮丰收,与先皇晏驾时的山崩洪涝大相径庭。只是生死难料,蒙古又犯边境,极为猖狂,王大怒,急令猛将十员出战,又请朝中仅有的北铭,北霜翎两位皇子亲征以鼓舞士气。皇子难辞,披挂上阵,率兵守金城之塞。
蒙古人因先前被大挫锐气,故此番才卷土重来,阵势浩大。王虽善战,亦苦战数月不得退。其中十皇子竟在军中膏粱厚味,饮酒作乐,故王与朝臣商议,怒贬其为闲散宗室,以儆效尤。
未月,蒙古人偷袭金城,十皇子迎敌而上,勇战沙场,首战告捷,大挫敌军,王心亦悦,乘胜追击,年后即大战胜利。只是十三皇子自战后重伤卧榻,不久即殁。十三皇子悲痛难当,亦病倒在床,王甚哀之怜之,命宫中太医尽心医治,谁知其命数亦尽,数月即随其兄而去。此时宫中府中,除王外再无一人堪登大统,于是众臣子拥护王为帝,王心痛之,然顾惜天下百姓,遂改年号,是年登基为帝。


“我早就知道了。”霜翎立于长廊湖边,一袭石青衣衫随风飘动,暗散寂寞清香,
“你为何不让我知道?”北铭问道,脸上尚有泪痕,颓然半坐在炕边,酒瓶咕噜咕噜地转动,滑到墙边,他又冷笑道,“莫非是我不配知道?”
“他的权谋,布局,一步步夺势,不是你我能够抵挡的。我早知道又如何?母妃被囚,我丧了性命。难道还要拉着你一起下水吗?”霜翎回首,字字心痛。
北铭惨淡一笑,正欲起身,忽闻有人来声。霜翎不避,反正只有北铭能看得见他。
“殿下,摄政王殿下到。”仆人低声道。
“不见,只说我睡了。”北铭闷声道。
仆人只好依他。清偃听了,莞尔一笑,“睡了?我去看看,想必无妨。”
霜翎乃游魂,没有人类的限制,所以远远就能见清偃之言,他心里知道自己在此处有碍,便趁北铭不注意时溜走。
清偃进屋,看见满地狼藉,也不避污秽,看见北铭背对着他窝在墙角黑暗处,就去扶他起来。北铭听见声音,心里知道。被扶起来时也不抗拒,任由他服侍自己脱了酒污渍的外袍,再换上一件干净衣裳,反正他也曾经这么为清偃做过,就算清偃现在是摄政王怎样,又吃不了他。
换完衣服,清偃也没叫人进来,自己亲力亲为打扫屋子,动作极为利索干净,又往香炉里贮了几大把百合香,好熏走酒臭气。
“北铭这厢,对王爷有礼了。”清偃刚刚完事儿,随即听到背后人略带沙哑的声音。他立即转身,微微一笑:“你我之间何必拘礼。下人说你睡了,你怎么在这喝酒?就算他死了,你也该多保重为是。”


“多谢。”北铭不再看他,转而翻身上炕。
“难道我们之间,就再没别的话可说?”清偃仿佛被噎了一下,旋即又略带无奈和焦急地问道。
“我不想见到你。”北铭抬头看他。屋子里并不亮,光线打在北铭脸上很昏暗,可是他那双眼睛格外灼人。
清偃又好像被雷劈了一下,手扶着桌子,想说什么,却又欲言又止。
“太子哥哥死了。朔妃娘娘哑了。他没了爵位,又是战死了。”北铭紧盯着地面上的某处,嘴唇因愤怒而微微颤动,“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清偃仍是一动不动。于是北铭轻笑出声:“你给我个痛快,也好。”
“你怎么就如此笃定我会杀你?”清偃突然问道。
北铭看着他,愣了一下。清偃淡然地看着他,说:“我非要留着你呢。”

北铭无语。清偃也无意多言,只轻轻说了句“好睡”,就静悄悄离去了。
北霜翎复又出现,向北铭走近,摸了摸他的头。



北铭之病,来得确实是突然而猛烈,一点都不比北霜翎当初病情轻松半分。
有大胆的医生直言说是肺痨,已经留不得性命。
清偃每天除了上朝以外,就宿在北铭府中,换汤换药,端茶送水。
北霜翎看着他忙碌的身影,内心早已明白七八分,只是不愿说出口。
北铭每天除了吃药吃饭就是发高烧说胡话,还不让人照顾,只有清偃气急了敢骂他让他听话。
“喝药。”他说着,把北铭扶起来,那人嘴边溢出药液,侍女忙用手帕擦去,清偃把碗搁在旁边,又重安顿他睡下。清偃看着他闭眼,苦叹。没生多久的病,他已经瘦了一圈,现在摸着都没什么肉了。
他自知那时自己的心已经被恨意和嫉妒占满,因此才做出了那样的事。不过现在已回不了头了。
他也是父母双亡,现在心头唯一系着的唯有眼前人。
北霜翎与他之间的情,他无法替他割舍。可他死后,他就真的什么人都不肯依靠了吗?
“十三殿下的病,如何了?”他问那太医。
“回…回殿下的话,十三殿下他……”
“但说无妨,若隐瞒不报才是该责。”
“若是病人自己有求生之心,这病或许还有救。可十三殿下已无求生之心,微臣也回天乏术。如今只有用药吊命,只怕时日不多了。”

听到这里,清偃不怒反笑,挥挥手让他退下。


数日后,京城郊外一处闲置的庭院中。
“咳咳,咳咳……”北铭醒来,眼睛发涩,气血上涌,只顾死咳,侍女连忙给他端上水来。
“这里是郊外。我已经对外宣称你死了。不必多虑会被人发现。若要死,你也可以与他葬在一起。”
清偃好似没了感情一般,冷漠地说道,北铭不禁强撑气力,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我已经准备好衣服细软,车子仆夫,随你差遣。你若病好了,也可大大方方离开。我不会拦。”
清偃这般说着,细细地品了口茶。
“我原恨你。”北铭突然出声,声音嘶哑得不像话。
“你该恨我,你们都该恨我。”清偃轻声说,“这样大家便宜得多。”
北铭想笑,却又咳了起来,清偃不再逗留,让侍女去服侍他。
他带走了北铭身边的一个宫女,她是从小跟着北铭的,心思很清透,知道的也多。



“现在如何?”清偃眼睛一瞟,背后宫女正为他披上龙袍。
“在苏州一处小山村中,隐姓埋名,布衣粗食,人唤张木匠。”那女子答道。
清偃淡淡一笑,女子又答:“每日只是做些板凳椅子维持生计,尚是艰苦。”
“不曾被他发现你吧?”清偃问道。
“不曾。小人使尽浑身解数,想必是轻易发现不了。”女子恭道。
“很好。”清偃喃喃道,又嘱咐,“以后不必每月来报了,半年一次即可。”
“是。”女子接下命令,缓缓退出。


宫殿中,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穿着华服,正静静坐在那里。
“太后娘娘,陛下来看您了。”宫女隔着帘幕说道。
“请。”她朱唇轻启,只见外面有人已经走了进来,那明黄的颜色,不是清偃都难。
“儿臣给母后请安。”清偃施然行礼。
“免了。”从前的朔妃,如今的太后道。
清偃登基,她除了被软禁以外,还失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。她年轻时,曾和南安王有一段私情,清偃便是她的私生子。她知道他并非故意谋害霜翎,也知道北铭如今身在何处,即使他谋权篡位,她也只能接受事实,否则,她就连偶尔关心一下北铭近况的权利都没了。她的丈夫只是把她当作后宫许许多多女人中的一个,她感受不到任何真情。
“北铭如何?”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。
清偃便把女子所答尽数说了一遍。
“也好。再娶上个良家女子,生几个大胖小子,了此一生,也无不可。”她笑道。
“母后说的是。”清偃也笑道。却看见太后突然黯然神伤。
“从前我说要给北铭娶王妃时,霜翎也是这样。可我知道,他和铭儿谁也离不开谁。”
清偃依旧听着,神色淡然。
“他们从来没瞒我。可我也无可奈何。”她苦笑,“霜翎没了,铭儿也要跟着他去。若非你我二人合力劝阻……”
“母后莫想以前的事了。再费神,也是枉悲伤。”清偃道,“如今皇弟安好,已是大幸。”
“皇上说的是。”太后忙笑着拭泪,又问,“上次听说有户人家的女儿很好,我明日办寿宴时,她就会来。皇上也老大不小了,原王妃虽也好,只是有病无子,皇上也该多留心这些。”
清偃听了,笑道:“母后所说,儿臣知道。”


第二日宫宴上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,歌舞升平。
忽有人来报,一场歌舞正少了琴师,是否撤去。
太后笑着说:“在座有哪位擅琴的,正和了这场名曲?”
只见有一女子出席而拜曰:“臣女愿以雕虫小技和曲。”

清偃也注意到她,只见那盛装丽服的少女一抬头,颦笑却与一人极为相似。他心下一惊,侧眼看太后时,她正含笑道:“准了。”


那女子是北家郡主,原名雁鸣。
鸣儿,鸣儿。清偃每次这样唤她时,她都会嫣然一笑。
真是太像了。知子莫若母。太后送来北雁鸣给他,等于是安慰他的心痛。
外人看来不过是太后顺水推舟送了位佳丽给皇帝罢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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